1
一个房奴的死
#冲浪文学
今天是我还房贷的日子，但我已经没有钱了。房子马上要被法院收回，我停掉了手机，断绝了世间的一切往来。我用最后一点钱买了几罐啤酒，和一包廉价香烟，回到那还未装修完的房子里，倚坐在满是墙灰的地上，一个人喝起了闷酒。抽着烟，一根接一根…便宜货就是这样，抽起来一股怪味，就像我的人生一样劣质。
我将会在今天结束自己的人生，这个夜晚将是我与自己最后的独处。在这之前，我想讲讲的我的故事…
我毕业于一所985,211大学。乍一听好像有着不错的前程对吧？当初的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毕业后来到了沿海城市，做起了教培。靠着透支身体加班，一个月也有近两万的收入，这一切看来都是不错的开场。
但人的命运总是难以捉摸的。要么过于高估自己弄巧成拙，要么错估时势任其吞没。而我属于后者，但我并不是一个多么高估自己或者物欲强烈的人。相反，我从小就是一个老实，谨慎的人。而这样谨慎的我，也未曾料想到，会走入这样的绝境。
我在这个沿海城市购置了房产。年年上涨的房价，让我不得不做出如此选择。在我看来，以我目前的收入，只要花销合理，是完全有能力承受的。
由于国家打击教培行业，我被动的失业了。那些曾和我接触的学生家长们都对我评价颇高。至少在表面上，我总能恰如其份的讨好到他们。加上我足够体面的学历。我在这个行业混的风生水起。但随着一声令下，几十万教育行业关门歇业。我第一次感受到，企业家，或者说是中文语境中略带贬义的“资本家”群体，是如此的脆弱。
临走的那一天，很多人都满面愁容。看着这些老同事，我心里一阵酸楚。他们很多已临近35岁，再就业对于他们而言相当困难。我和老同事们说了许多抱怨政府的话，但也仅限于抱怨了。毕竟，对于读过一些历史书的我来讲，我很清楚中国人可不敢有那份任性和朝廷叫板。
结束了这份教培行业后，我去往了互联网大厂。在中国，想要获得高薪就只有互联网此类行业。可就如同前面的遭遇一样。一句打击资本的无序扩张，让互联网行业也步入了寒冬。而作为新人的我，被卷入了这场裁员大潮。
我再次失业。走在车水马龙的回家路上，不知骂了多少句脏话。
实在无可奈何的我，又去往了地产销售行业。当下没有哪个行业是好混的，但目前的我没有选择。地产销售行业是全年996，这对于一个人的健康是相当大的摧残。业绩比拼，洗脑话术，公司团建，狼性文化…我感慨于自己如此学历，却堕落到做这种脑残的事情。可没有办法，房贷的压力让我身心俱疲，年纪轻轻的我就脱发严重。
我每天都在祈祷，祈祷遇到一个客户能够开个大单，解决下月的房贷偿还问题。可上面发布了即将征收房产税的消息，市场信心大受打击。无论我的话术如何完美，我看起来如何坦诚，买家都处于观望的状态。
我的良心感到惭愧，自己都是一个被摧残压榨的房奴，却还要引诱别人去和我一样跳入这个无底深坑。可为了生存，我没有办法。中国人的互害，一方面源于道德的缺失，一方面源于生存的巨大压力…
父母已经帮我还了好几个月的房贷，他们是农民出身。在中国，农民是没钱赚的，他们也快没钱了，一点看病钱全搭进去了，又去找亲戚借了一点，也不知他们说了多少好话，看了多少脸色，一把年纪这般低三下四…血脉亲源从不敌一个“利”字。由于父母的帮助，因此我得以临时周转一下，缓解了我的燃眉之急。
农民真的很苦，我从小就体会过。五十出头的他们看着像七十多岁。我心里万般酸楚，在失眠的夜里，朝着老家的方向跪着不知磕了多少个头，祈求他们一定要健康。
中国人的祷告就是这样，带着愧疚，怜爱，功利和下贱…
不需闹钟的提醒，房贷催款通知让我每天提前两小时就醒来，我的睡眠变得极度糟糕。又是寻觅买家的一天，我两眼无神的在路边发着售房传单，没有一个人搭理我。任何一个愿意看房的客户，我都抱着幻想，或许他会是给我开单的上帝。我极尽点头哈腰，多么无聊的问题都耐心讲解。如果可以开单，下跪，磕头，我都可以。
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。或许我八字相冲，注定贱命。我如往常一样，在朋友圈发布着售房信息，用着浮夸，造作的语句，才二十出头的我，沦落的如此油腻，滑头，虚伪。我也清楚这样做收效甚微，但也仅是缓解一下，我无事可做的焦虑。突然，我收到了一条，疫情封城的消息。简单的几行字，让我如遭雷击…本就勉力维持的收支的我，将会在这封城期间彻底失去收入。我不断打电话询问居委会封城具体事项，但一如既往的含糊其辞。
封城给经济造成的打击是肉眼可见的，原来的地产中介门店宣布转让，我再次失业，我已是气数已尽，走投无路，万念俱灰。不断打来的催账电话，轰炸着我的神经。我索性停掉了电话。房贷逾期太久，房子将被法院收走了。不过那也无所谓了…我瘫倒在新房的水泥地面上，这里曾经是我对生活的无限向往，而今成了折磨我的刑房。
我的故事讲完了，天也快亮了，这个夜晚比我想像的要短。
我用装修施工未用完的电线反复卷几道，做成一根结实的绳子。我将吊死在这里。临走前，朝着老家的方向，朝着年老的父母，连磕了几个响头。真的很对不起，真的很对不起…
绳子搭在房梁上，我透过绳圈回顾了自己的一生。这辈子未曾感到快乐过。从小朝六晚十的苦读，长大后在陌生城市里日复一日的上工，好像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…满怀热忱的人总容易比自暴自弃的人更容易陷入死路，因为他们真的努力过…但很遗憾，这里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命运的社会。
破晓将至，天已微亮，我不想再有明天。头伸进了绳套里，两脚悬空，一阵抽搐间，我离开了这个糟糕的社会，冷漠的国度。
我希望我的死相是扭曲狰狞的。第二天收房的人们会看到一个可怜人是如何的痛苦，在这薄情的世道活的猪狗不如，他的灵魂和他的死相一样，被折磨的丑陋可怖。
在临死之际，我想起了儿时学的鲁迅先生文章中的一句话：“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，只是向上走”…从儿时起，我就对这句话感到不解，总觉这句话鲁迅先生似没说明白。请问先生这冷气是谁给到中国青年身上的呢？
或许此刻我已明了，泉下若与先生相见，我便想告知先生：
“中国的青年，从未摆脱冷气，以前如此，现在如此，将来依旧如此。无非是活着的兵马俑，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冷气，尸气，死气的构成”。